大風吹:台灣童年 | 如何好吃又健康 - 2024年10月
大風吹:台灣童年
書寫童年不是對童年的召喚,而是告別珍愛地做最後一回的摩挲,然後送它們遠行
時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台北文學寫作年金、梁實秋文學獎得主 台灣散文家王盛弘 2013年鉅作 《大風吹:台灣童年》 對故鄉道聲謝謝 送青春上路 面向未來的祝福篇章
王盛弘《大風吹:台灣童年》收入〈相思炭〉、〈廁所的故事〉、〈大風吹〉,入選《年度散文選》
《大風吹:台灣童年》封面由知名設計家聶永真設計,以一隻八哥鳥作為主題,是早期台灣鄉鎮聊賴家庭生活娛樂裡常見的禽類,也隱喻了被放入籠內豢養著的自由象徵。而內文插畫由國內知名插畫家葉懿瑩繪製。
繼出發至世界,回望故鄉的誠摯感謝與記憶。
散文家王盛弘繼《十三座城市》後,凝視童年與成長,精煉散文16篇。〈台灣童年〉31則小品寫「六叔六嬸」,寫兄弟玩伴,寫師長故事……「老實說,儘管只有小學畢業的學歷,但父親的字寫得最好,我當兵時他寄信到軍中,唱名發信的班長問我,你爸爸是在做大官嗎怎麼字寫得這麼美?近十年來父親左半邊身體行動不方便,但還能寫字,偶爾接到他自竹圍仔轉來的信件,信封上幾行字仍寫得端正,我看著便感覺安心。」過去的尋常回憶,歷經人事變化,反倒成為今日咀嚼再三的滋味。〈相思炭〉、〈廁所的故事〉、〈大風吹〉入選《年度散文選》,獲名家席慕蓉、宇文正、鍾怡雯推薦,並列入大專通識課程教材。
〈清糜〉寫「六叔」煮粥嘉年華式的豐美,對照「六嬸」考量全家經濟、又得面面俱到的苦心,〈故鄉的野菜〉呈現作家擅長的園藝書寫風格,添加時光的佐料,烹煮成故鄉的菜肴:「記得中學時有個暑假,身體格外虛弱,母親不知哪兒聽來的偏方,每天早上摻了小魚乾與野油麻葉熬粥,唇舌之間隱約有股苦味,感覺很滋潤。我喜歡微苦微甘的菜蔬,苦瓜、芥菜都可以吃上許多。現此時想起那碗粥的滋味,倒也不是苦倒也不是甘,而是列車往前開去,風景向後倒退,手上一張單程票,知道再也回不去了的況味。」
〈種花〉獲「林榮三文學獎首獎」,很多事兒女不明說,父母都明白,本篇始於離家前「六嬸」的祝福:「食乎飽,穿乎燒,想欲轉來就轉來」,經過花草盛開頹倒、個人情事的熱戀與結束,「六嬸」看在眼中:「汝愛對伊較好些」,誠摯動人;也只有自己靠在中年的邊上,方能抹去年少的任性,體會傷疤的意義。
王盛弘寫兒時的遊戲,寫升學主義的在場證明,是青春紀事,也道盡文學的體驗。在回望過去之際,以往的傷口一笑置之帶過,介意的印記成為前往的養分,這是淘洗記憶的篇章,也是粹煉未來的感悟。
作者簡介
王盛弘
性好文學、藝術與植物,愛好觀察社會萬象,有興趣探索大自然奧祕,賦予並結合人文意義。
也喜好旅遊,自歐返國後以此經驗書寫,完成《慢慢走》,文化評論家南方朔稱譽:「以它的理性與感性交融,證明了作者在台灣年輕作家裡少有的視野與才華。」越兩年,王盛弘交出《關鍵字:台北》,為台北立下一座座文學地標,文學評論家張瑞芬:「在文壇的星光競賽中,王盛弘這個聲音是材質獨特且辨識度高的。」知名旅行文集《十三座城市》獲張曼娟、向陽、鯨向海推薦。另還有散文集《一隻男人》,白先勇指出:本書「在台灣的同志書寫中恐怕還是首創」。
王盛弘為年度散文選與各類文學選集常客,入選「台灣文學三十年菁英選:散文三十家」,屢獲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創作暨出版獎助,以及林榮三文學獎、中國時報文學獎、台北文學寫作年金、國科會科普散文獎、梁實秋文學獎等。
畢業於大榮國小、和美國中、彰化高中、輔仁大學大傳系,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肄業。長期於媒體服務,曾獲報紙副刊編輯金鼎獎。
台灣童年枵鬼.陰陽雨.撲滿.一場葬禮.釣魚.信邪.野台.領空.狗屎也.燎豌豆.牛糞草.大地.菜炸.颱風天.三個笑話.咬齧.頭蝨.小驢兒.遊行.唱歌.愛的甲骨文.五燈獎.肇事者.給愛麗絲.填空.刻度.壞人壞事代表.存摺.料理一顆蛋.紫兔.送行廁所的故事天賜大風吹清糜故鄉的野菜種花相思炭殘局惡戲記得幾個名字記憶銀橋黃氣球標點符號使用指南帶我去吧,月光初旅
後記王盛弘寫作年表文章發表出處
後記(節錄)
一度我以為,這本書寫不出來了。
無非是些說了又說的話—新世紀伊始,三十初度的我辭去工作,安排了英法西一趟不結伴旅行,前後一百天。當我去到柯林頓、希拉蕊用以為他們的女兒命名,有倫敦後花園暱稱的雀兒喜藥草園,目睹了溫室裡一叢菼色西班牙鳳梨高懸枯枝之上,吸收空中水氣便能夠存活,一時我受到感召,宗教般的啟示,憬悟到沒有非得要將根扎在哪裡,從此我是一名地球人了。
此前,著迷於植物的我,以植物作喻比附自己的人生為三個階段:十八歲出門遠行之前,是將根扎在農地,枝枝葉葉向著都市試探伸展;負笈北上,是懷抱母土投奔異鄉;退役後留在台北謀職,則為一顆種籽孤身遠離了母體之後,在哪裡落土便有自信在那裡穩穩地把根扎下。
2002年,我提出「三稜鏡」創作計畫參加台北文學寫作年金的甄選,計畫分成三節,同心圓或剝洋蔥一般地,最外圍是海外行旅,中段是都會心路,核心則為我在竹圍仔度過的童年少年時光。實際執行時我將此計畫擴充為三本書:2006年首先面世的是《慢慢走》,以十一個符號記錄下世紀初那趟自助旅行的見聞與感思;越兩年,2008年交出《關鍵字:台北》有我晃蕩於都會的履痕,情愛與慾望的在場證明。
《關鍵字:台北》全書以〈老房子.最初〉作結,為第三本書的回到最初留下伏筆。但是,那簇垂懸於半空的西班牙鳳梨的意象揮之不去,讓我相信,當時離開故鄉將近二十年了的我,日後只會愈走愈遠,一度我以為這本書是寫不出來了。
我一仍在這座城市走長長的看似沒有盡頭的路,在一次又一次的約會中幻視愛情蜃影,也笑得很大聲但淚水流過之後才像被滌淨,一仍每年幾次打包行李出國沒網路沒手機老是想著就跳機吧不回去了,一仍很少回老家只在電話裡問母親天氣好否錢夠用嗎?如是者過了幾年,終於我幡然體悟,不管個人或時代,每個現在都是過去的總合,是湯姆.福特說的:「在巴黎、羅馬或馬德里,只須看一個面容一般的婦女,於頸部繫一條簡簡單單的絲巾,就能從中看出她的祖先曾穿著花邊袖口和曳地長裙。」離開故鄉再遠離開故鄉再久,外表時新似乎嗅不出一絲鄉土味兒了,但那是生命的底色,哪怕看似被淡忘被遠遠拋擲於身後,卻總於某個不經心的片刻,它現形,發揮溫柔而纏綿的勁道影響著我。
個人與時代、個人之一瞬與時代的長流,其中種種曲折與幽微,一直是我感興趣的命題,獲獎企畫書上我這樣寫了:三稜鏡將由三個層面拆解復綰結私我與時代;「個人之於時代,既如風中微塵,東飄西盪,不由自主,又像洪流捲攜的一顆小水滴,雖然面貌模糊,但確實是這一顆顆小水滴的匯流,而雕塑大地,逢岩穿石、遇崖成瀑。本計畫將從海外無疆界的漫遊、台北都會的浸淫其中、鄉下老家的漸行漸遠,三個層面探究『我』與時代既身不由己又自有主張的,或遠或近、或親或疏、或張或弛的關係。一如肉眼所見的白光,通過三稜鏡反射,現出七彩光譜。」啊,以如今當道的文風回頭去看這樣雅正的心思,真有種不合時宜的尷尬,網友常說的,認真的人就輸了。
還好,還好文章從來只為自己而寫。十年經過,書寫的過程我始終興致勃勃,不曾覺得漫長也不曾厭膩;不,不只如此,寫作是我的居心地,它讓四分五裂、一吋吋低價典當的自我還保有一個管他是什麼都不願意交換的角落。當我取法班雅明〈柏林童年〉的形式,焚膏繼晷花了三個多月時間完成三十一則小品連綴而成的〈台灣童年〉以探照記憶縫隙時,內心有個聲音告訴我,是收筆的時候了。這時候距我一九八八初秋北上已經整整二十五個年頭。二十五年,四分之一個世紀。明確算出這個數字時,我竟驚訝得微微有點說不出話來。常有人說人生宛如飄萍,是形容漂泊無定,然而,漂泊既是萍的命運,這句話也可以說是處處為家了。
童年少年某些場景有些片刻,不只一回在我筆下出現,彷彿毛線織了又拆了又織。波赫士曾自嘲地轉述他的朋友的話,說自己「寫作有個習慣,即每一頁要寫兩次,兩次之間只有微不足道的變化」。於我,文字的救贖力量最初推動了我的創作,一再重回某個現場,其作用無異於「擦拭」—藉著擦拭這個動作,試圖消抹掉那些猶如陰影的斑漬與污痕;悖反地,則試圖把歡快的、明朗的記憶更擦得晶晶亮亮。
然而,就算僅僅只是想寫愛寫又如何呢?塞尚畫聖維克多山,「我可以在同一個位置畫上數個月,只須稍微往左或往右移動一下身子便可」。梵谷畫麥垛、莫內畫荷塘,都是一而再、再而三捕捉時光的變貌。同樣的,同一個事件在不同篇章出現有時略有出入,我保留、珍惜這些記憶風化、流失的證據,上頭布滿時間的足跡。
這個計畫得以完成,要感謝許多人,我像上台自口袋掏出小抄那般地,慎重寫下你們的名字,但每回都發現有所闕漏;名單愈長,闕漏愈多。且讓我將感謝放在心中。我們鄉下有個習慣,有人送來一盤油飯,要回敬一錫口鐵罐的白米讓對方不空手而還。
這多少年來,還有一群隱藏在「讀者」這個集合名詞之後的你們陪著我。寫作的寂寞是曠古的寂寞,多半無關乎寫作,而是寫作的人;但想到我宅在結界塗塗抹抹,而能有一群無利害關係的讀者願意當它一回事,我的心內充滿溫暖。謝謝你們從不要求。
這本書要獻給我的母親黃阿閬女士、我的父親王朝雄先生。
清糜六嬸沒有好廚藝,比起六叔來便明顯遜色不少。同款是煮糜,六叔熬的鹹糜用料豐富、手續繁複:生米淘淨下鍋,加一匙豬油,等水一熱,豬油暈化開來,灶腳傳來第一道香氣,紫色芋仔去皮後切塊,先在油鍋裡小炸,表皮略焦後撈起,蔥蒜蝦仁爆香,瓠瓜切丁、花枝切片,六叔揮霍著食材,一伺時機成熟所有作料下鍋,燜熬,這時他含一支菸蹲到門檻翻報紙,轉身再回灶腳時,香氣已經四界瀰漫,讓人在不知覺間早備妥了碗筷,好期待;而六嬸端上桌的,卻永遠是清糜,平淡寡味,還舀一碗沸騰在鼎心的糜湯要我們喝下,只因她不知從哪兒聽來的,那是一鼎糜的精華。不過,六叔難得下廚,他的廚藝帶著一種表演性質,節慶,嘉年華;我們在六嬸面前毫不保留誇讚六叔廚藝,六嬸多半說好、好,多吃一點。偶爾說你們要叫伊多下廚。並不在意讓出灶腳這個地盤。只有一回六嬸說,誇張起情緒才說出口:我要像伊那樣做菜,早破產了。六嬸說得並不誇張。六叔、六嬸是我對父親、母親的稱呼。當我兒少,六叔到那個叫作大甲很遠的地方工作,掛藥包—將胃腸藥驅蟲藥感冒藥各色成藥放同一只袋子吊掛在一般民家牆上,任其取用,每隔一段時間上門去結一次帳;六叔也是一段時間才回家一次,我的尋常生活是屬於六嬸的:那是個台灣各地大量蓋起販厝的一九七○年代,六嬸在工地搭鷹架、拋磚、抹壁,國民學校放學後我曾到工地等她下工,在獨她一名女性的工作場合裡,沒有男人小看她,沒有男人用言語菲薄她;收穫的季節她一蹲一甩,一麻袋稻穀便上了肩頭,竹圍仔的男人女人都說:這個阿閬仔真不簡單。日常生活裡,雨天漏水她爬上屋頂抓漏,晚上跳電她擎著蠟燭換電錶鉛線,腳踏車輪內胎扎釘子,她也能剪一片橡膠皮用強力膠狗皮膏藥一般補將起來,和師傅的手法並無二致。六叔不在家,六嬸挪出一肩當父親;六叔回家了,這個家仍靠六嬸撐著。可是六嬸沒有好廚藝。她也曾想學人做蛋糕,遣我去柑仔店買發粉,發了老半天卻沒有受孕跡象,後來才發現我買的是番薯粉,而不是發粉。這不是她的錯,但我把這筆帳算到她頭上了。好像她也學過做豆漿做包子,大費周章後很快就放棄了。想想,六嬸自工地返家天已昏暝,她一臉塵灰一身土泥,幾雙嗷嗷待哺眼睛張望著她,她所思慮的是如何在最短時間內張羅出一頓可以填飽肚子的食物,而非精心烹調,所以桌上總有幾樣罐頭食品:罐頭菜心罐頭脆瓜罐頭燒鰻或是罐頭三文魚,滷蛋炒蛋荷包蛋變換著,炒空心菜炒花椰菜炒高麗菜,滷肉,黃昏市場買來的切豆乾滷海帶,幾個孩子把一碗菜夾得山尖,坐到電視機前盯著《無敵鐵金剛》、《海王子》看得忘了扒飯。